贵州作家微刊南山悠然散文天眼新闻
北京白癜风治疗费用多少 https://jbk.39.net/yiyuanfengcai/zn_bjzkbdfyy/ 贵州省作家协会主管以展示贵州作家创作成果、 NO· 贵州作家·文学贵州 南山悠然 作者:郑传明 故土安置不了肉身,从此有了远方;异乡安置不了灵魂,从此有了故乡。 ——题记 整个下午,阿爹坐立不安。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又拿起来,在客厅来回走动,一遍遍跑卫生间,一遍遍放马桶里的水。阿爹的焦躁让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仍然盯着电脑屏幕,装作全神贯注的样子。 这是我来巧姐家的第三天,天气依然阴沉,无风。阿爹说要回南山去,没有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关键是巧姐没表态,她担着责任,我不敢作这个主。合上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巧姐回来了,姐夫也跟着进来,问我没出去转转,我说要赶材料。阿爹嘟囔了一句,我们都没听清楚,我和巧姐几乎同时问他,他瞟我们一眼,又不说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说,姐,阿爹说回南山看一看的事情,你看……爸,去干什么嘛?巧姐没回答我,问阿爹。阿爹看看我,不说话,低着头继续扒碗里的饭。你不放心的话,我陪他去。阿爹抬起头,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我碗里。我娃儿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姐姐抿着嘴笑。姐夫给他老丈人也夹了一块红烧肉。说有弟娃陪着,我们放心。 搬到安置点快一年了,阿爹没回过南山。阿爹和我一前一后走在回南山的小路上,他稀疏的白发盖不住头皮,汗珠子冒出来,油亮油亮的,微微佝偻的背影让我心疼。我说阿爹你慢点,我都赶不上你了。阿爹回头看一眼,又哼着花灯调子朝前走。天已经放晴,初冬时节的南山色彩斑驳,漫山的松柏葱葱郁郁,黛青色的丛莽间,三角枫、红枫、乌桕等杂树叶子泛红,在山间特别显眼。阿爹生于南山长于南山,就如同这山间的红枫树,扎根在南山的土壤中,任风霜雪雨、季候更迭而本色不改。 娃儿,小心点哈。阿爹再次回头看我,我才看清前面就是擦耳岩了。我从小胆子小,过擦耳岩都是阿爹驮着,还让我蒙上眼,然后他会高声唱:妹家当门一条河,又喂鸭儿又喂鹅,鹅鸭戏水双双对,我唱山歌无人和。后来我才明白,唱山歌其实是在给擦耳岩另一头报讯息,意思是我们要过去,对面如果有人请等一下。也有我刚爬到阿爹的背上,就听到对面接着唱的:妹家门前一颗槐,槐树开花引蝶来,哥哥若是要采蜜,妹妹回家把箱开。阿爹又把我放下来,因为对面有人要过来。如果遇见挑担子的,就得一手拉着岩壁上的铁环,一手扶着挑子,一步一换手,慢慢往前挪。 我紧走几步,赶上阿爹,伸手去搀他,他却甩开我的手。莫管我,你自己小心点。我紧紧跟着他,拉着铁环交替换手,另一只手却预备着随时拉他。阿爹看我一眼,反剪着双手,挺了一下腰板,清了清嗓子唱起山歌来:贵州山歌有几多,南山山歌堆成垛。桃花开呀一朵朵,梨花开呀满山坡,阳雀花开端上桌,阳雀开花咯端上桌…… 过了擦耳岩,再走二三里,迎面跑来两条大黄狗,冲着阿爹叫唤,我下意识从路边捡了根棍子,冲到阿爹面前,却发现两条狗眼巴巴看着阿爹,不停地摇晃着尾巴嘶吠。阿爹拦住我,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大黄狗的头,两条狗双双趴在阿爹面前,将下颚靠在阿爹的布鞋上,安静而温顺。阿爹说,这是你姚伯伯的狗。那个姚伯伯?就是给你抓小兔子那个,住我家坎上打猎的那个老赶山呀,你娃儿竟然不记得了,唉!阿爹叹口气,站起身继续朝前走,两条黄狗在他的前面带路。这是你尹干爹家、这是你麻姑姑家,这是王驼子家,你在这房子里出生的,是麻姑姑帮你接生的嘞……阿爹一边走一遍念叨,像是给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在大黄狗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猫儿冲仅存的一栋房子前。阿爹指点的不过是些残垣断壁,已经被乱草掩映,显得荒凉凄清。房檐下坐着一个老者,花白头发,山羊胡,面容精烁,目光炯炯,披着泛白的军大衣,有几处划破的地方,生长着雪白的棉花絮子。老者正在用篾片编织着一个器物,只是还没有成型,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抬眼看见我们时,他放下手里的竹篾站起来,一脸狐疑。老伙计,你不在山下享福,怎么到山上来了?走到阿爹近前,抡着拳头捶阿爹肩头,阿爹也伸出手捶他。我把房檐下的两条板凳搬下来,招呼他们坐下,就到一旁去逗那两条黄狗。阿爹和姚伯伯挤在一条板凳上,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小声说话,大黄狗在我脚边温顺地匍匐着,用长长的嘴筒子拱我的手、蹭我的脚。 姚伯伯常年打猎赶山,对南山了如指掌。整村搬迁后,当上了猫儿冲一带的巡山护林员。 晚饭是阿爹和姚伯伯两个人做的,他们像两个小孩子一样争论着腊肉是蒸着吃还是炒着吃、鸭脚板炒鸡蛋到底要打几个鸡蛋、煮小柴胡的汤水要不要留下。阿爹和姚伯伯都喝了酒,我也喝了点。菜都是我熟悉的味道,要么透着烟熏味,要么浸着泥土的芬芳。我插不上话,也进入不了两个老朋友的话题,就辞了饭桌,来到屋外。夜空澄澈,星星在羞涩地眨着眼,远近的山峦连绵起伏,如同淡雅的水墨画,不知名的虫子、蚕蛾神出鬼没,只能听见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声音。我躺在竹摇椅上,一前一后摇晃,吱吱呀呀的声响和虫子蚕蛾的鸣叫交织在一起,天籁一般。在这样的谐和静谧中,南山已悠然入睡。 我却醒着,阿爹和姚伯伯还在喝酒,先前的小杯子换成了大杯,大杯子又换成了碗。多少年没有看到阿爹如此快意,我竟忘记了巧姐的嘱咐,不忍去搅扰两个老人的兴致。喝着喝着,他们又唱上了歌,过擦耳岩时阿爹唱的那个曲调,然后唱灯调子,唱《五更调》《南山小调》《蟒蛇记》《四郎探母》,还有我不曾听过的,一个人唱,另一个人就用竹筷敲击碗盏伴奏,唱到兴致高处,两人同时发出嘶哑的、快意的大笑。我想起在猫儿冲的日子,我们撵着花灯走村串寨,我们抢鞭炮,将没有炸的哑炮折断,七八个围成一圈,点燃其中的一个,其余的也被引燃,一个个鞭炮在地上吐着火焰,转着圈。每新到一户人家门口,阿爹就提着关公刀,在五颜六色的花灯映照下挺身上前轮几圈,在锣鼓声中喊:远看雾沉沉,近看府衙门,堂中一颗印,赛过北京城。其他人也就唱开来:玉皇大帝把我来差遣,我来为主家开财门,主家财门大打开,金银财宝滚进来…… 撵灯是儿时年俗里最快乐的时光,除了抢花炮,还能吃宵夜。有时是汤圆,有时是面条,有时是白米饭,总之是可以把肚子撑得圆圆的,打着嗝回家,如此往复。大人们则可以喝酒,喝得烂醉,摇摇晃晃从东家到西家,乐此不彼。 阿爹和姚伯伯都喝醉了,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一会儿就发出了相互呼应的鼾声。我靠在沙发上,把今天的见闻感受整理出来,编辑成微博发了出去,也迷迷糊糊睡去。山上的日头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锅台上放着炸好的荷包蛋,还热乎着。却不见阿爹和姚伯伯。我正好也饿了,掀开锅盖,端出荷包蛋,连汤汁一起吃干净。这时两条大黄狗懒洋洋地从外面回来,领着我朝林子里去。 虽然生在南山,但我在山上实际生活的日子并不长。上学发蒙后就到山下的姑姑家住,寒暑假才到山上来,大学毕业后又一直在省城,对于南山的认识有限,更谈不上山里生活的经验。在大黄狗带领下,我找到了阿爹和姚伯伯。这是一片葱郁的竹海,南山上特有的方竹连绵数十里,连接着山脚的苗圃和山腰的阔叶林带。苗圃原来都是耕地,寨子里的人全部搬走了,没人种庄稼,地撂了荒,被人全种上小树苗。在竹海边缘的空地上是一栋木屋,木板墙,杉树皮盖的屋顶,房子前面是一方小水塘,水塘里稀稀疏疏生长着莲藕。在冬日的阳光下,莲藕泛黄的叶片耷拉着,在微风中摇晃。水塘边码着两口青石镶扣的大水缸,散发出生石灰味道。阿爹和姚伯伯正在将水缸里浸泡的方竹捞出来,放在旁边的捣槽里。经过生石灰水浸泡的方竹软绵绵的,在捣槽里用石杵来回捶捣,慢慢变成竹糊糊。姚伯伯手底下的竹糊糊,像极了面馆大师傅案板上的面团,通过来回揉搓、摔打,最后被塞进一个瓦缸密封起来。 皮纸是南山的特产,特别是方竹纸,在市场上很受欢迎。猫儿冲原来就有个皮纸作坊,在寨子里,整村搬迁时拆除了,姚伯伯将生产皮纸的工具和技艺保存了下来。猫儿冲老一辈的人几乎都会制作皮纸,可年轻人却都不屑于干这个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因为交通不便,生产出来的皮纸要拿到市场上去,豆腐也折腾成了肉价钱,算上成本,还要高过市面上上好的宣纸,因此,南山皮纸不过是名声在外,实际上也多半是自产自销罢了。南山人习惯用皮纸,特别是用皮纸糊灯。每年秋后,灯会会首就会组织灯会会员到方竹海砍来新鲜的竹子,一捆一捆码在池子里,然后用生石灰覆盖,再浸泡十天半月,竹子就酥软了,然后捣碎、收浆、发酵、加水搅匀、舀纸、摊晒……经过36道工序,就制成了轻盈柔韧的皮纸。 忙完一切,姚伯伯卷了一支叶子烟塞进油黑发亮的烟斗里,和阿爹你一口我一口吧嗒起来。老哥哥哟,这皮纸的技艺怕是到我们手里就玩完咯?可不是咋的,没人瞧得上这手艺,我们两腿一蹬,这南山皮纸工艺就失传咯。 姚伯伯和阿爹在缩小版的小木屋作坊舀出的皮纸挂满了院子里的竹支架,这些皮纸先是灰白、继而雪白,院子里弥漫着竹子的芳香,透过光亮,皮纸纤毫毕现。姚伯伯又砍了一捆稍大的水竹,和阿爹抬着,我则抱着那一卷清香柔绵的皮纸,两条大黄狗当先开道,一行人如同凯旋的将军。 巧姐已经催问好几次了,阿爹却总赖着不走。姐夫还亲自上山来过一次,带了些吃喝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又叮嘱我一番,算是勉强同意阿爹在南山再住些日子。这段时间,天气出奇的好。白天艳阳朗照,夜晚月明星稀。姚伯伯和阿爹白天扎灯,已经扎了好几个。竹篾在他们的指尖翻转、折叠、揉压,变成或圆或方、或大或小的组合件,然后用皮捻子拼接捆扎在一起,纸灯的骨架就出来了。这当中,将剪裁成条的皮纸搓成皮捻子,是我的功劳。灯扎得差不多了,两个老伙计用米面熬制了浆糊,用皮纸糊在灯笼的骨架上,阿爹又在灯笼上描画了些花鸟虫鱼,配上各种色彩,在灯笼里点上前几日手工浇注的白烛,一盏盏形态各异、精巧别致的灯笼在门廊里一字排开,煞是好看。 姚伯伯也教我扎灯、糊灯,教我唱灯调子,但我总学不会,灯调子常常走音跑调,或者是忘词。姚伯伯说,这些技艺是南山人生活的一部分,是在经年累月的历练中成就的,像我这样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也是正常的。阿爹则数落我忘本,不是地道的南山人。 巧姐又打电话来催促阿爹,给我发了短信,措辞严厉,态度艰巨。姚伯伯说也要回县城儿子家过年,于是我们计划着明天一早下山。当天晚上,姚伯伯和阿爹又喝酒了,只是喝得不多,也没有唱山歌、唱灯调子。睡觉前,我们在院子了放了12盏阳灯。阿爹说,这是南山上的旧俗,放阳灯是给远行的人照亮,照着他出去,也要照着他回来。阳灯飘起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姚伯伯和阿爹眼里都噙着泪花。 我知道,姚伯伯和阿爹割舍不了的,是南山千百年来传承的民间技艺,更是对这片土地深入骨血的记忆。 作者简介 郑传明:年生。贵州省作协会员。有作品散见《光明日报》《贵州日报》《贵州作家》等。现供职于贵阳市息烽县信访局。 精彩回顾 欢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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